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幕後黑手

關燈
幕後黑手

沈寺卿對這個紀容棠可以說是又恨又愛。自她來了大理寺之後,確實在業績上給他掙了很多臉面,就連聖上也多次給予過大理寺肯定。但就是實在太愛較真,一點變通不懂。

其實這次順利抓住真兇,大理寺那麽多雙眼睛,都看得見紀容棠的功勞。他本還想上奏為她美言幾句,也好讓她離少卿的位置再近一步。可如今,沈寺卿愈發覺得,她若不改性子,將來必定是個巨大隱患。甚至心裏已漸漸產生了要將她調走的想法,他可以允許自己的手下平平,卻無法容忍不跟自己一條心。

“容棠,他離不了大理寺。破案也要有個限度,這世上本就不是所有真相都能水落石出。三日不短,無論他交代與否,都留不得他了。”

救活孫興已是他最大的讓步,萬一節外生枝讓他跑了,那他頭頂的烏紗帽也就不用要了。

這話不僅在告誡紀容棠,更是在敲打孫興,既能救活他,也能再次要了他的命。

沈寺卿帶著神醫拂袖而走的風,卷起了桌案上的書卷頁腳,紙張兩兩拍打,沙沙作響。紀容棠瞥了一眼,悄然用手細細壓平,裏面全是她費心搜集的王隆作奸犯科的證據線索。

她一遍遍揣量沈寺卿的話,真的不能所有真相都能水落石出嗎?

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兄長風骨峭峻、清貞自守的樣子,尤記得少時她打碎了父親心愛的紫砂壺卻不敢承認,兄長便教她即便身為女子也應行作大丈夫,光明磊落……忽而想起這些不免眼底發酸,她搖搖頭,立刻否定了心底動搖。

“紀寺丞,沈寺卿說讓下官將犯人帶回牢裏去。”

門外的差役叩門進來,面色訕訕向紀容棠行了一禮,迅速將地上裴珩拉起,躬身欲退。

紀容棠點點頭沒有阻攔,卻冷不防掃到裴珩哼哼唧唧指著自己的鐐銬,臉上極不情願,好似在埋怨她說話不算話。

待二人走後,她才重新調整好狀態,煮了壺谷雨前的龍井。甘甜濃郁,輕輕一吹,茶香四溢。端起一杯遞到孫興面前,“能喝就喝點,方才你也聽到了,佐也活不過三日,無須忌諱是否跟茶藥相沖。”

“此案的熱度遠比想象得到的高。雖已結案數日,但特來打聽細節的人仍不在少數。沈寺卿嚴防死守,不會說出你的事惹禍上身,但每日下朝回來,都會滿臉懊悔地告訴我,朝中又有何人向他打探了。比如鎮遠將軍、比如郡國公、比如禮部侍郎、再比如翰林學士。”

紀容棠慢言斯語,捏茶杯的手指卻在不斷收緊,審視孫興的眼神也愈發尖銳。

“這些人裏,哪個才是你的主子?”

孫興受人指使殺了兩名朝廷重臣、後又不懼赴死。一是說明他忠誠、且十分畏怕背後之人,而第二點,她則大膽推測此人的身份地位,極有可能也在兩位死者之上。如不是同樣在朝當官的,平頭百姓就算再有錢財,也絕不敢去動朝廷命官。

果然,孫興在聽完她的話之後瞳孔凜然一震。剛接過的茶杯霎時打翻在地,滯在空中的手還在不停打顫,那副驚懼神情顯然是默認了她的猜測。

溫熱茶水濺到紀容棠身上,她也不急著擦。轉身又重新倒了一杯,再次遞給孫興,挑眉示意他接下。而後便兀自坐定床榻邊,一口接一口品起茶來,靜靜等待孫興的心理防線土崩瓦解。

時間一點點流逝,她依舊靜若止水。孫興看著眼前這個比他主子還高深莫測的人,心裏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畏懼。

通過他方才的下意識反應,想必紀容棠已然知道了他的主子就在那四個人當中。他害怕紀容棠得不到想要的會趕盡殺絕。既然不知道哪個人才是,不如就當做全部都是。每家都走漏一點點風聲,並不會花費紀容棠太多精力與時間,但對他來說,所做的一切可就都將沒了意義。

越想越按捺不住,終於空空咽了咽喉嚨,緩緩吐口,“也罷,就都告訴你吧。”

“翰林學士王益平,也就是安陽公主的駙馬,正是他設計的這一切。監察禦史曾不久向聖上參他侵吞軍餉,眼見證據逐一集齊,駙馬爺便起了殺心。那晚我溜進監察禦史府裏未等動手,便看見你們抓住的那個小賊正在書房裏偷東西。我沒敢輕舉妄動,回去稟告了駙馬。駙馬讓我第二日再去殺監察禦史,還讓我跟著他,若他再去誰家偷盜,就也把那家人殺了,好偽裝成盜竊殺人案,將矛頭引到竊賊身上。”

孫興一口氣說完,偷偷觀察紀容棠的反應,但半晌也沒等到紀容棠繼續發問。他擔心紀容棠以為他在說假話唬人,一咬牙,像是豁出去了般又說道“還有,你們抓住的那個小賊,極有可能是駙馬爺的故人。”

聽到這裏,紀容棠終於是臉色驟變,如秋日殘葉般瞬間失去血色。

安陽公主駙馬王益平,不正是她殺兄仇人王隆的父親嗎?

裴珩竟也跟他有關?

方才裴珩說是來尋親的,難道……

接二連三的消息如春日悶雷,交替響徹於天際,炸開數道火花。

她從未想過此案竟還會牽扯到王隆一家。若是能借此尋根究底,殺兄之仇必然得報。又想到跟父親的夏立之約即將兌現,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由心而生,連帶著看孫興都順眼了幾分,更是下定決心必須將此人妥善留下。

“你有什麽證據?”

“監察禦史參奏駙馬的罪證已被我搜到交給駙馬了,是一些跟邊防駐軍將首的來往書信。至於那人是否與駙馬相識,則是我自己的猜測。當日我看見他翻箱倒櫃半晌卻只偷走了一顆紅寶石,覺得很是蹊蹺,回去便也告訴了駙馬。沒想到駙馬竟大為驚訝,反覆問我那人長什麽樣,我說沒看清,他好像還有些失望。而且……”

孫興的話突然戛然而止,雙臂費力撐在床上,頭壓得很低,“大人,在我交代這最後一事之前,懇請您一個保證。此事萬不能讓駙馬知道!我還有家人在公主府上做事,當初駙馬交代給我這個任務,就叮囑過若是出了岔子就得用自己的命、換家人的命。”

說罷便重重磕了下去,一連幾聲,震得床板都跟著晃動。

紀容棠本就沒準備告知任何人,事關兄長,每一步都得萬般小心。斂眉頷首,示意他繼續說。

“城南最大的銀樓、伏麟樓的幕後老板,正是駙馬爺。前幾日我照例去查賬,在店門口好像和那個小賊打過照面,掌櫃說他看了很多紅寶石的首飾,但都沒買。這件事,因為我不是很清楚來龍去脈,所以並未告訴駙馬。大人若是想知道他們二人究竟有何關系,還是得從那小賊想要的紅寶石下手。”

話已至此,孫興知道的、能交代的,就都已經說幹凈了。

再瞥向思緒萬千的紀容棠,也好似是把他的話都聽去了,就一仰脖將手中茶水咕嚕咽下。擦幹下頜的水漬抿了抿唇,他好像下了很大決心,突然使出全身力氣,把茶杯啪地砸到床櫃上。

紀容棠還在想要如何將孫興從沈寺卿的眼皮底子轉移出去,到一個更安全的地方。餘光一閃,只見孫興已迅速撿起一個鋒利碎瓷片,毫不遲疑捅進了自己的脖子。

鮮血瞬間噴湧而出,他卻倒反天罡,發狠往裏捅得更深了一寸,血順著他的手一路蔓延,衣襟、背面很快染紅一片。

孫興大口大口喘著粗氣,每說一個字,都有大股的鮮血湧出,“大人,答……答應我的……請勿食言……”

飛濺的血迸到了紀容棠眼睛裏,視線轉瞬變得暗紅模糊。她一邊驚恐喊著不,一邊胡亂上前,想用雙手堵住那個血窟窿。可那燙手的血卻絲毫不受擺布,穿過她的指縫,四下奔湧。

焦急的眼淚混著孫興的血,止不住地往下流,有那麽一瞬間,紀容棠仿佛又回到了痛失兄長的那一天。任由那只從無邊地獄伸出的手再一次將她拉入絕望深淵,身子只能不受控制地下沈,不知過了多久,她終於是癱軟如爛泥,跌坐在地再不能起。

夜幕低垂,如雪梨花在淒迷月色下更顯蒼白無力。

她就那樣失神望著一點點沒了氣息的孫興,從白日坐到天黑,眼裏始終一片黑洞無光。她甚至連這人究竟叫什麽都還沒問出來,就如海上浮沫般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滿屋濃重的血腥味,終究還是引起了巡邏差役的覺察,大叫著拍門問裏面怎麽了。可久久得不到回應,便準備破門而入,沒想到竟一下撲倒了過來開門的紀容棠。

這一撞,嚇得人差點魂飛魄散,“紀……紀大人?”

領頭的差役仔細瞅了好幾眼才敢確認,忙扶起她上下來回打量,“您怎麽一身血啊?可是有刺客進來了嗎?傷到哪裏了嗎?你們幾個還楞著幹嘛,快去叫人啊!”

“沒事,是我夢魘,從床上掉下來摔破了頭。幫我請一下沈寺卿身邊的宋神醫吧,這麽晚了,外面的大夫怕是難找。就說我頭暈目眩,實在不便前去,只好麻煩他一趟了。”

聞言,站在最後面的兩個差役立刻就往外跑去請人了。他們對這位紀寺丞可是打心眼裏的關心,有她在,大理寺什麽案子都能破,他們自然也輕松不少。真不敢想若是她病倒了,再來個急案可怎麽辦。

“好好,那下官先扶您進屋。”

“不必了,我自己清洗一下就行。”

紀容棠把房門重重一關,隔絕了門外嘈雜的關切聲。閉目調息,極力克制住內心深處的悲憤和不甘,思索該如何隱瞞真相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